臺北近郊的陽明山,景致宜人,平日遊客如織,每到清明時節,更見洶湧人潮;遊客之外,前來慎終追遠人士絡繹於途。他們來自四面八方,聚集「第一公墓」園區,祭掃先人族墓。放眼所及,一座座墳墓平靜地錯落在高低各處,有的隱處在樹木遮掩下的一個角落。墓碑上鑴刻的主人名號,大多數不為人知,但細心考察,發現有些歷史名人也沉睡在這幽明世界,各擁一片天地。 今年六月,因為工作關係,首次踏上陽明山公墓,探訪孫中山先生唯一的美籍軍事顧問荷馬李(Homer Lee)將軍墓園,不經意路過一處不顯眼的墓區,「先嚴馮公自由府君之墓」映入眼簾,為之一怔。趨近查看,蔣中正總統頒贈的褒揚狀與「勛望永昭」題辭,燙金字跡在夏陽下閃亮發光,確定就是革命開國元勳馮自由的墓園。難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?身為國民黨黨史工作人員,頓感激動。駐足徘徊在不算寬大的墓園,想及三十多年前研究上與眼前作古先進的歷史交會。 馮自由出生於日本橫濱,父親馮鏡如經營「文經商店」。一八九五年十月,孫中山先生策劃領導第一次廣州起義失敗,流亡日本,在橫濱建立「興中會」分會,其父率先響應加入。當年他十四歲,志氣不凡,奉父命亦宣誓入會。及長,追隨中山先生,為建造共和民國而奔走奮鬥,成為忠實同志。在晚清推翻帝制王朝過程中,馮自由最顯赫的表現,是一九○五年秋「中國同盟會」在東京成立後,奉派與李自重至香港,共同組建港澳粵三地分會,並為主盟人;同時擔任《中國日報》記者,次年八月接任社長。 《中國日報》乃中山先生於一八九九年末派陳少白回香港創辦的第一份革命報,除了宣傳功能之外,報社也成為革命機關地,直到一九一三年才停刊,維持了十三年餘。陳少白經營六年,因資金不足而由香港富商李煜堂等挹注資金接辦。李氏為馮自由岳父,將報務託交馮氏經理。自一九○六年至一九一○年,馮氏在香港的同盟會位居要津。前年,香港出品「十月圍城」電影,寫下票房佳績,影片中李玉堂父子義薄雲天的出色表演,還原歷史真相,其實就是李煜堂和李自重。就史論史,斯時香港革命舞臺上的要角是馮自由,而影片中的陳少白已退居幕後。 就讀政治大學歷史研究所期間,即專注於中山先生倡導的中國革命運動。馮自由撰述的《革命逸史》、《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》、《華僑革命開國史》,都是必備的參考史籍。尤其是《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》一書,多為馮氏親歷親聞者;加上他在民國成立後,出任稽勛局局長,廣事採集革命史料。馮氏精熟革命掌故,據以撰著成書,實乃信史。在老同志眼中,他是「革命通」。民國六十八年暑期,完成碩士學業,幸能進入國民黨黨史會工作,有更多機會接觸革命史料。工作之餘,從事研究,曾撰述〈馮自由與香港中國日報〉一文,發表於《近代中國》雜誌。由於先前已發表過〈香港中國日報在中國革命史上的地位〉,故對於馮氏革命事蹟有更深入的領略。之後,因擴大研究層面,與革命史逐漸疏遠,也較少再觸及馮氏行誼。直到民國九十四年九月,馬英九擔任國民黨主席,透過幕僚,指定黨史館提供馮氏早期著作《革命逸史》、《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》二書,始又喚起三十年前一段研究馮自由的歷史記憶,徒嘆歲月如梭。 革命史研究,已過時久矣。今逢辛亥革命一百週年,大陸各地掀起一股紀念熱潮,方興未艾。臺灣不落人後,朝野分別策辦系列紀念活動,諸如孫中山的紀錄片和動畫片、林覺民等革命先烈的廣告片等,據悉並沒有關於馮自由的部分。世界書局董事長閻初女士,情有獨鍾,不惜成本,重印馮氏此書,發揚先進範行,足堪敬佩。先進地下有知,當感安慰。 關於馮氏此著,民國十七年十一月,上編初版問世,十九年繼出中篇,凡五十一章;原預定續出版下編,惜迄未見其刊行。現所見該書版本,還有民國三十五年的重印本,章數相同,唯一差別在於第五十章與第五十一章次序之調換。即將初版第五十章汪精衛謀炸清攝政王移至卷末,原第五十一章哈爾濱熊成基之獄移前。其緣由當為汪精衛等志士潛赴北京謀刺攝政王事,確發生於庚戌年(宣統二年)春間,初版既未察覺,重印時自宜加修訂。世界書局於民國四十三年曾據初版版本重刊,今復印於辛亥百年之期,具有特別意義,有必要多作此說明。 閻董事長於再次重刊之間,曾造訪黨史館,承示為力求精美、圖文並茂,希望配合提供相關史冊與照片,當即循其所願。在即將付梓前夕,囑為撰序文,既覺惶恐,又不敢違雅意,謹聊綴數語,以誌其盛,並為辛亥百年之紀念。
邵銘煌 謹誌 二○一一年七月十五日 |